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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性短篇小说集在显示确定的现实观念,具有一定的结构性优势,小说家有足够的时空可以腾挪,不断夯实。能构成主题性的关键条件,就在于小说家对作品的自我判断,即对自我的辨析,确认通过文本得以最终建立。这取决于一个小说家长久持续的练习,也源于小说家对自身的认知,对世界和生活的观念,当然还包括对自己局限的清醒认识。
寻找理想的短篇小说
文
李伟长
铁凝出版短篇小说集《飞行酿酒师》,莫言获诺奖后首次发表短篇新作,是过去一年必须要提到的两件事。作为小说家的铁凝依旧钟爱短篇小说的创作,如她在自序中谈到的,“人生可能是一部长篇,也可能是一连串的短篇。生命若悠长端庄,本身就令人起敬;生命的生机和可喜,则不一定与其长度成正比。”12个短篇,12个人生段落,题材似小,但手笔不小。莫言的短篇小说《故乡人事》3篇,令许多读者安了心,还是那个熟悉的会讲故事的莫言。
《巴黎评论》专访英国小说家V.S.普里切特时,问他为什么偏爱短篇小说,而不是长篇小说。普里切特先是自嘲一番,说长篇小说需要足够的耐性,而他缺少耐性,紧接着他就正面回应了这个问题:短篇小说显示出一个由很多孤立的事件组成的确定的现实观念。并继而分析,短篇小说最重要的事是细节,不是情节。情节是有用的,仅仅在于它提供了那种不是描述性的,而是推动行动发展的细节。这个确定的现实观念,就是一个作家在文本中构建的清晰的自我,它由分散在情节中的细节投射而成。一篇作品,或者一个写作者是否足够好,有没有建立起清晰的自我,就可以成为被谈论的关键问题。
《飞行酿酒师》铁凝著
相对来说,主题性短篇小说集在显示确定的现实观念,具有一定的结构性优势,小说家有足够的时空可以腾挪,不断夯实。张怡微的《樱桃青衣》、赵松的《积木书》、刘汀的《中国奇谭》、阿丁的《厌作人间语》和李云雷的《再见,牛魔王》这5部短篇小说集,都可归入主题小说集这一范畴。能构成主题性的关键条件,就在于小说家对作品的自我判断,即对自我的辨析,确认通过文本得以最终建立。这取决于一个小说家长久持续的练习,也源于小说家对自身的认知,对世界和生活的观念,当然还包括对自己局限的清醒认识。
在历经持续5年的“试验”之后,《樱桃青衣》成为张怡微的“家族试验”系列的收官之作。9个短篇呈现出一种自然的生长性和静穆的气质,张怡微获得了从容不迫的自由。她在后记中说,“写作的事,由倾诉始,但倾诉是会耗尽的。倾诉耗尽之后,更纯粹的创造的快乐悄然滋生,心里的时间开始说话。”樱桃青衣和蕉叶覆鹿来自唐传奇的意象,有人生之荣辱得失皆如梦的寓意。听心里的时间说话,与其说使张怡微的内在自我变得强大,不如说她开始信赖小说世界本身的能量。《度桥》中,从母亲的絮叨写起,切入“我”失败的生活,再滑入发小同样失败的生活,“生活中的尴尬是永恒的”,该怎样运用合适的表情来面对尴尬的局面呢?相对于上辈人,年轻人发明了表情包和弹幕,作为一种工具,与性、与孤独、与爱,厮磨与缠斗。张怡微写了一个患癫痫病的女人,每天站在路口,面无表情,吹着凄厉的口哨指挥来往交通,二十年如一日,人们都以为她是真的交通协管员。她有自己的世界,并沉浸其中,谁又知道她不是在自己的世界中真的远征和燃烧?张怡微没有在她身上安放廉价的同情,然而,这个“我的青春计时器,也是世事变迁的度量尺”的疯女人,也无可挽回地衰老了。许多孤立的事件在张怡微笔下汇拢,变得清晰、透明。《樱桃青衣》符合我想象中的短篇小说:建立一个有内在法度的叙述者,然后从生活中取来一盘沙,砌成一个沙堡,潮水一来,又冲刷而去,一复如初的静穆,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然而那些孤立的彼此摩挲的沙子,并未真的就消失了。由此我们可以捕捉到张怡微对历史生活的审视态度,如唐传奇中“始迷终悟,梦而觉也”的一种母题,可视为一种文学影响在张怡微身上得以接续。
《樱桃青衣》张怡微著
相比张怡微对戏剧性的适当剥离,刘汀在小说的戏剧性上做足了文章。12个短篇,如炼*记、换灵记、归唐记、制服记、牧羊记等,有笔记体小说的些许影子,安置着12个看似不可能的故事。这些故事游弋在真实与虚构的边界,有灵*更换的诗人和商人;有从穿警服坠落到穿城管服最后再穿囚服的人;有因拆迁成为植物人却还能听见周遭声音的人;有收割世人临死前恐惧的死神,却总是收割到悲愤、沉闷和仇恨;有开夜班车的司机开着公交车急速奔跑数百公里从北京开去了秦皇岛。不可能的事件经由刘汀的虚构,变成了可能的真实。刘汀对现实的发言,借由这些看似荒诞的故事,获得了超乎传统现实主义的力量,荒谬和反讽相依相生。刘汀一再强调,虚构之本在构,而不是虚,这像是某种辩护。对于有清晰自我的小说家而言,虚构就是赋形之术,关键是那被赋形的观念足够坚硬。这12个故事,打破的是虚构限制和叙事的藩篱,刘汀将会获得越来越多的叙事自由。
从试图挣脱叙事限制的角度看,阿丁和刘汀的身上有某种相通的东西。阿丁之前的小说常被描述为阴冷、怪诞和暗黑,这缩小了阿丁创作的复杂性,冷硬的气质并不足以构成独特的价值。阿丁的独特在于虚构了真实的荒诞,混淆了生与死、冥界与尘世、具体与虚无的界限。《厌作人间语》是以《聊斋志异》为故事底本进行的重新创作。就重述经典而言,鲁迅的《故事新编》自然是一座高山,是中国现代小说创作的滥觞之作。轻松一点讲,重述说到底是一种搅局,就是一个有趣的文本游戏。如果说阿丁以前的作品多少还刚猛有余,那在《厌作人间语》中,阿丁犹如卸去沉重铠甲的武士,变得轻盈甚至戏谑起来,对聊斋故事的摘取和翻新讲述,渐有温润的火候。不再挂碍文学意义的写作,往往会有意外的收获。阿丁让我想起意大利人翁贝托·埃科的戏仿写作和他的《误读》,或许还可以再放松一些。如果说鲁迅通过《故事新编》回应了他与时代的联系,那阿丁显然也有这样的意图,以虚构之虚妄,以改写之误读,以反讽之微笑,试图抵达一种真实。
《再见,牛魔王》李云雷著
抵达真实是一种诱惑,但如果这种真实被误读甚至缩小了呢?评论家李云雷这些年对“底层文学”这一文学理念的阐释可谓用心良苦。但是“底层文学”一定程度上,被曲解为粗糙的、主题先行的和缺少文学审美的创作,这显然并不符合李云雷对此的想象。从这个意义上讲,与其说小说集《再见,牛魔王》始于李云雷个人的兴趣,不如说通过这些短篇小说,他试图呈现理想的底层文学应该有的样子,同样注重叙事创新,同样讲究建构叙述声音,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