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蒙
我的好友S做了视频博主后，在各大平台上积累了近百万粉丝，吃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计其数，像什么骆驼头、羊脑都已是家常便饭，最近又迷上了吃各种稀奇古怪的海鲜。我亲眼看到他的粉丝数量从几百到几十万，直到他打开了那个粉丝寄来的奇怪的快递箱。
在他的工作室里，我见到了这个被层层泡沫和干冰包裹的盒子。这是一个透明的方形玻璃水缸，但它只有二十公分长，捧在手里，也不觉得重。这里面有六七只浮游的生物，每只体型只有一两公分长，若不是闪现着幽蓝色的光影，在水中几乎看不清它们的模样。
“这也能吃吗？”上次S刚收到粉丝寄来的一条硕大的魔*鱼，看似外形古怪，却肉质细腻。对那些不常见的食材，只要是无*无害的，见的多了，倒也不会在脑中引起什么波澜。只是这来路不明的东西，还是让人捏把汗。
“粉丝说，这是灯塔水母，不能吃，但可以观赏。”S似乎也有些惊讶，他承认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奇怪的生物，边嘟囔着，边仔细观察着玻璃水缸里的世界。
其中一只块头较大的灯塔水母好像听懂了我们的对话，突然抖了抖身子，从水缸底部游上来，在水面之下翻了个身，又贴在玻璃内壁上，呆呆地定在那里。它将一堆触手蜷缩起来，又舒展开，反复几次，似乎在向周围的同伴展示着健硕的身姿。但即便如此，它也只能是这个玻璃水缸里的霸王，不足三公分长的身体，也就能覆盖S的手指甲盖。但他好像并不打算触碰它们，只是隔着玻璃细细打量。
“我找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东西到底是咋回事，我不知道那粉丝是什么来头，他只说这水缸里的灯塔水母，至少活了一百多年了。我觉得他在吹牛，无脊椎动物能活这么久，太罕见了吧。”S一脸狐疑地盯着那只幽蓝色的水母，神色有些不安，又说自己暂时不打算把它当成视频素材，更不会吃，对这种奇怪的东西，还是多点敬畏为好。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好生奇怪。
我不知如何作答，又想起之前在奇梦图书馆的记忆，便岔开话题，说起最近的吊诡经历。S听到一半，便说这多是梦境体验，无法分清虚构与现实的事情，就不必介入理性思考。但他越说底气越不足，好像心中闷着一股气，太多隐秘的故事被压在心底。
我见他说话犹豫，便将此前更多奇诡的经历向他和盘托出，在此之前，我只跟好友小诗说过这些。但这些故事就像可以飞速播散的花粉一样，落在哪里，就在哪里孕育新的生命，让听到故事的人，能获得一双在寻常生活中发现奇异性的眼睛。
S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自己在收到灯塔水母的前夜，其实已经梦到了它们。我想这只是梦境，说明不了什么，但我熟悉S的脾气，他是个直率的性子，若开了口，必会口若悬河，把心里话一口气都倒出来。随着他的讲述，我的眼前也出现了这吊诡的一幕，这是S昨夜的梦，也是我难以置信的故事——
在微雨绵绵的秋夜，S好像深深地沉入海里，却没有丝毫缺氧的感觉，如同长出了鳃和尾巴，在深水之中也能自由行动。眼前是一片幽蓝色的光影，其中一只最大的灯塔水母游到眼前，掠过头发，又靠在耳边，发出低沉却清晰的人声。
“我们躲在海里，还是逃不掉。你们人类的科学家，好奇永生的方法，便研究我们的繁殖方式，很多活了几百年的灯塔水母，竟死在你们的实验室里。这还不够，现在连你们这些做视频的网红，也想把我们当成玩物。我们有自己的活法，你们有自己的寿命，应当互不干扰。”
S无法开口，但脑中已经浮现出诸多影像，似乎灯塔水母能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便继续说道：“有很多人把我们当成世界上唯一能永生的生物，其实不然。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又要经历一次生命的轮回，间隔期短则几天，长则十几年，但不可能几百年没有一次。这是旧生命的消亡，也是新生命的开启，这不是永生，并不存在永生。”
这只灯塔水母边说，边摇晃着身体，散乱的触手在水流的力量下，紧紧地缩成一团，旋转了几圈，又轻松地张开全部触手，好像打开了一把幽蓝色的伞：“你看，我们的身体很灵活，几百年的陈旧生命，怎能如此轻盈？按照你们计算时间的方法，距离上次轮回更替，我才过了三个多月。可我最早诞生的时候，就见过远古人类乘坐木筏，漂洋过海到了菲律宾，那是我的祖先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是我们跟着洋流到处游荡时，经常经过的区域。那些四五千年前的人类，也是跟今天的人一样渴望征服世界，但很多人也只是为了讨生活，他们就是你们后来历史上记载的南岛人吧……后来，我有一次跟同伴游到东海与*海的交界处，遇到几艘巨大的木质帆船，听说是秦始皇派出的寻求海外仙丹的船队，这是你们的历史吧？后来我遇到的这些事太多了，你们总是想寻找各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却不知生命轮回本身就有永恒性……”
它如数家珍一般回忆起诸多往事，又说起自己一千年前在巴布亚新几内亚遇到的惊险一幕：昏昏欲睡之时，却被海啸巨浪拍上了石滩，在烈日暴晒之下，差点丢掉性命。好在不知何时，又从远方卷来一排巨浪，将这片陆地淹没，自己也跟着激流回到了海里。听到此处，S依然不知如何回应，脑中燃起各种奇怪的念头，似乎灯塔水母能说话并非最奇怪的事，它所言的生命轮回反而更加神秘。
它继续舒展着触手，语速加快，好像知道了S隐秘的想法：“你好奇我们的轮回过程吗？其实没什么神秘的，我记得你们有个哲学家，好像叫尼采，他在《权力意志》这本书里讲过了呀，世界的框架是恒定的，规则是有序的，数量是有限的，生命都在一定的范围内自我重复。我们灯塔水母的生命是周而复始的，只要没有被你们人类捕获，我们在海里就能把生命无限循环下去。但是记忆是无法完全存续的，所以我对三个月之前的生命历程，也只有模糊的记忆，甚至多数事情完全没有记忆了……”
“当然，你们称之为永劫轮回也好，永恒回归也罢，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们不在乎，这是我们的常态，只是多数人类不懂，还想从中获得永生的奥秘。这是不可能的，永劫轮回的过程，就已经是永恒的了……”灯塔水母的声音与影像越来越弱，海中的场景在眼前缓缓消逝。
S讲完上面的故事，便低头不语。我赶忙安慰他，说不必在意奇怪的梦境，但他的脸上毫无惊悸之色，只是有些落寞。他抬起头，呆呆地盯着玻璃水缸里的灯塔水母，长叹一口气，缓缓地说：“我还是把它们寄回粉丝那里吧，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要给我寄这么奇怪的东西。”
“灯塔水母真的可以永生吗？”我依然没法理解。“不，这不是永生，醒来我查了一些科学研究的资料，原来它们只是在发育成熟后可以回到水螅型，通过无限分身和返老还童来实现所谓的永生。但梦里的那只灯塔水母不是说了吗，只是永劫轮回而已，存在本身就是永恒。”
S的眼神变得清晰与坚定，我仿佛看到那只活了五千多年的灯塔水母，正在玻璃水缸里晃动着身体。
年10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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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一个新的创作系列，是纯虚构的故事，短篇小说合集。我尝试现代主义的写法，但底子还是现实感，希望它们是有趣而有深意的作品，欢迎阅读、点评。——*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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