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湾南岸(三北滩涂)有着发育最好的泥涂。
在我们宁波几乎每个区县(市),多少都能“靠小海”,只是有些地区不一定有“靠小海”的说法,而在三北地区,这个俗称较通行。“靠小海”意思与“赶海”“拷海”相近,但三北人不惯“赶海”的说法,它着眼点主要在于“小”。
“靠小海”就是用简单的方式,在海边捕捉一些小海鲜。这是我自下的“准定义”,以期抛砖引玉。
“横网”刨海瓜子是最辛苦的。
所谓“用简单的方式”,是指用小工具或徒手捕捉。捕捉方式很简单,不需专门的学习。所谓“在海边捕捉”,是指在海边近处捕捉,不深入大海作业。“靠小海”的主场是滩涂,但不仅限于滩涂。现今增多的滩涂专业养殖,不属“靠小海”之列,这是笔者的观点。
“靠小海”与用大网具的海洋捕捞相比较,是不起眼的“小打小闹”。“靠小海”是赶潮头,与潮汛密切相关。潮退我进,潮涨我退,多是一天赶一潮,亦有赶两潮的。“靠小海”之获物,往往自享,但也有出售的。
女人也是“靠小海”的生力*,她们往往结伴下海。
慈溪“靠小海”自古就有,这主要是得益于这里特有的海涂。这块海涂在地理学上被命名为“三北浅滩”。这块有着平方公里的“三北浅滩”,在杭州湾南岸,大部分地属现慈溪市。它少山平坦,广阔、厚实又肥沃,再加上有钱塘江河口的天然养料供给,是小海鲜生长佳地。老百姓称这乌黑发亮的浅滩为“油泥”——真如一层油浮上面。据载,三北浅滩是发育得最好的海涂。
在钱塘江主漕向北摆动的年代里,三北浅滩的弧形外缘总在自然而渐渐地向北淤涨,形成明显的乳突状。据载,淤涨快的地段,海涂每年可淤出米至米。
在海边闸口用罾网捕鱼虾鳗蟹。我对“靠小海”还算了解。年我支农古窑浦,那时古窑浦离海不足2.5公里,廿岁还差3年的我就开始天天跟农民下地。小队有畈地叫“北塘角”,与海仅一塘之隔。我们下地都要带中饭,夏天就在塘北坡,面海进餐,“喝喝西北风,吃吃冷饭头”;退潮时分,冷饭下肚后会看看泥涂中那些活蹦乱跳的小生灵。冬天为保暖就依在塘南坡,面着阳光背靠海塘进餐,餐后半躺在塘坡上枕着涛声打个盹。
农闲时农民会结伴“靠小海”,用小海鲜改善一下终年尽吃咸齑的生活。晚间、雨天有人会在海边闸口用罾网捕鱼虾鳗蟹,因为海闸放水时,洄游鱼类、螃蟹等汇集在闸口附近,等待出海。这时“搬罾”正好用上,农民也借此赚几个小钱。有一年不知怎的,古窑浦的后海,水母旺发,大批涌向塘边,于是很多渔民全家老小都出动,带上帐子、被单去海边裹包水母,运回家割切后,缸缸甏甏都矾满了海蜇和海蜇皮子(注:海蜇要在明矾水里矾过才能食用)。
有能耐的高手走到最远处,捕最鲜贵的小海鲜。在70年的岁月中,我超过百次贴近海涂,但赤足跋涂践行“靠小海”的,约莫三次:
第一次是20世纪70年代初,同队农民约我去“靠小海”。撸起裤腿下涂,只见油泥上满是沙蟹、蟛蜞、弹涂等,好不热闹,没等你伸手却霎时不见了。半天下来,只有我双手空空如也。我感到懊恼。此后,在古窑浦的10年中,我竟没再去“靠小海”。其实农民们是在泥表上观察“条眼”后,才顺势将沙蟹从泥涂内揪出的。“条眼”就是小海物钻入泥中后留在泥表的气泡等痕迹,不同的小海物就有不同的气泡。察“条眼”是靠海实践中得来的技巧,全凭自己去悟。
第二次是21世纪初,我已在银行任教了。几个信用社学生说从没去过海边,邀我同去。到塘上一看,海涂上有很多连捕带玩的儿童和家长。手脚痒痒的我们也忍不住下去了。跋涉得没多远陷下去了,不慎手机浸水,只好匆匆返城修理。那次最大的感受是海涂上小生灵热闹场景不见了。
第三次是年9月,有备而下海。盯上几位典型的“靠小海人”,追随拍摄。一早,趁红彤彤低角度的好晨光与靠小海者并肩奋力,且行且驻,拍得欢畅,肥沃的淤泥陷到我臀边也浑然不知。返家前爬到塘南的海涂水库里洗了泥身。9月清晨的海涂已凉意袭人,到家后感冒腹泻10天不痊。但依然觉得值得,除了近距离拍到了“靠小海”,更让我切身体验了“靠小海”之艰辛。
全凭徒手的“靠小海”者。说到“靠小海”的艰辛,让我想起支农时同队的老农胡宝法,我不到廿岁时,他不到六十岁。他在大拇指外侧又生一指,绰号“六指头”。他是“靠小海”的能手,但多出来的第六个指头,没为他“靠小海”带来便利,而自幼猫着腰“靠小海”却让他成了驼背。这样的驼背在我们大队(村)有好几个,都是从小“靠小海”太狠所致。
他说:有次后半夜就下海了,直至午后才开始返家,两餐未进。进屋只见老娘正在蒸饺子。他二话没说揭盖端出蒸架,把近20个饺子都吞了,吃最后一个时,才感觉不对味,原来饺子还是生的。“靠小海”艰辛可见一斑!
有资料说,浙东一带沿海有着海产品种之多,但我见过的能凭“靠小海”获得的,只有30多种而已:泥螺(吐铁)、蛤蜊、*蛤、海瓜子、蛏子、花蛤、弹涂(跳跳鱼)、鲚鱼、梅鱼、鲻鱼、丈鱼、箭镘、赤鳝、沙蟹、白蟹、蟛元蟹、和尚蟹、青蟹、螃蟹、辣螺、海钉螺、望潮、蛎*(牡蛎)、潮虾、虾蛄等(称呼以俗称为主)。
泥马船是“靠小海”的最适用的交通工具。在三北浅滩常见的是泥螺、蛤蜊、*蛤、海瓜子、弹涂、鲻鱼、赤鳝、沙蟹、螃蟹、潮虾等10多种。现在,其中不少也可以通过养殖获得。这些名称前各加一个动词,就能显出捕捉之法,如撮泥螺、掏蛤蜊、横海瓜子、牵沙蟹、涨弹涂、撬蛎*、踏赤鳝、抲望潮、钩蛏子、捡花蛤、钓箭鳗等。“撮泥螺”,就是用手指头抓泥螺,俗话说,“三个指头撮泥螺——稳抓”。但泥螺多时也用工具捕捞,此工具系自制,由勺状网斗和小竹竿组成,过去在古窑浦农家,能见到它的身影。我找了几个汉字来称呼这工具,都不妥帖,只有“勺斗”较接近。用“勺斗”抓泥螺的动作,用汉字表达,只有“舀”字在字义上较接近。这样,用该工具抓泥螺,就可说成“舀泥螺”,但这与方言的发音相差很大。少收多收总得“海归”的。又如蛤蜊在泥中潜得较深,捕捞时最好用铁耙像翻地一样去“掏”。掏蛤蜊的场景现已难觅,因为蛤蜊实在太缺了。
海瓜子学名梅蛤,“两广”人称蚬仔,是三北浅滩有名的小海鲜。它在泥涂中潜得较浅,个小如瓜子,不易手撮,人们就自制了“横网”。我支农时古窑浦农民就会使用“横网”了。“横”是动词,就是用此网在海涂上刨,把表层淤泥连同海瓜子刨入“横网”中,再将“横网”放在海水中来回淘洗,淤泥成泥浆流出,海瓜子一颗不少地剩在网中。这种刨淤泥的动作方音称“横”,但无对应汉字。
横海瓜子需要较大力度,否则无法将海泥刨入网中,我从未见过女人横海瓜子。往往是男人“横”,妻子拾掇。海瓜子鲜嫩,慈溪的更胜一筹。捕获费劲,量又少,现市价每斤已越百元。不知“靠小海”的获利几何?
直接就在塘上交易了。在三北浅滩的小海鲜中知名度最高的,莫过于泥螺,它是“靠小海”的代表产品。年《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编辑找到我,请我提供龙山*泥螺照片,用于“江南在哪里?”的专题中。杂志社邀请各路专家学者评议,最终理出了“最能体现江南精神的12种风物”:乌篷船、大闸蟹、辑里丝、龙泉剑、蓝印花布、油纸伞、*泥螺、龙井茶、霉干菜、扬州澡堂、紫砂壶、绍兴酒。其中有8种主产于浙江,宁波有1种,是龙山*泥螺。*泥螺是荣幸的!
我的照片配在《中国国家地理》年第3期《*泥螺,此味只应江南有》中。撰文者在结尾中说:“或许再过几年,千余年来天下第一的宁波泥螺,也要面临摘牌了。那时,再到天一阁边上那家小餐馆,也许店家就不会再唱个‘肥喏’,自豪地宣称:‘自己腌的,上好的龙山桃花泥螺。’”他竟与我有一样的忧虑,但我想,不让“天下第一的宁波泥螺”摘牌,应该还有希望。
腌泥螺的一个环节。龙山泥螺盐腌、鲜爆皆好味,其好就好在螺内无泥包。泥包是食泥涂小海鲜时最煞风景的东西。以前外地人吃上鲜泥螺不易,印象深的恐怕还是腌泥螺。
年,央视科教频道来慈溪拍摄“中国影像方志·慈溪卷”时征用了我的一批照片,再要我物色腌制、爆炒泥螺的厨师并参与拍摄。这时我才首次看到海鲜厨师腌制泥螺的全过程,腌泥螺并非人人在行。
只这么一点点。“靠小海”可写的事情很多,能出本书。本文只得如“靠小海”般“小打小闹”。
20世纪末,慈溪进一步开放搞活,外来人口骤增,“靠小海”的群体也发生变化,外来打工族也开始“靠小海”,因为只有这片天地是完全开放的。让我佩服的是,世代远离大海的云、贵、川、豫人竟然成了“靠小海”的行家里手。而不断增加的滩涂圈地专业养殖,又使“靠小海”的地域不断缩小,广袤的海滩竟也人头攒动了。
大批外来者加入“靠小海”的队伍。人物名片桑金伟,出生于慈溪。支过农,当过中学老师,后供职于金融部门。曾任宁波市摄影家协会理事、慈溪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现为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宁波市摄影十佳、慈溪市*协文史员、慈溪市摄影家协会顾问。先后出版了《桑金伟摄影作品选》《胶片乡愁》《老浒山》《难忘老农民》《慈溪国营工厂纪略》等以摄影为主的书籍。摄影的主要专题方向为中国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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