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看了黄蕙兰女士的自传《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黄蕙兰女士是民国时期国际知名度仅次于宋美龄的华人女性,她的一生经历丰富,也很传奇。她很长寿,活了整整一百岁(年-年),她的一百年,也浓缩了近代华人的在国际舞台上历史变迁。
黄蕙兰(下文中未注明图片皆为黄蕙兰)珠宝堆里长大的千金小姐
黄蕙兰的祖父黄志信(~年)曾在福建参加反清复明的小刀会,起义失败后逃离故土来到了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刚到岛上时卖苦力为生,不久慢慢做起了小买卖,因为精明能干,很快生意越做越大。他把爪哇出产的蔗糖和烟运往中国,再把中国的茶叶、丝绸、香料等运回印尼。这种海上贸易使他获得了巨大的收益。到19世纪末,他已成为南洋著名的华侨巨商。
黄蕙兰的父亲黄仲涵(~年)不仅继承了家业,还将父亲的产业发扬光大。他先后创办了5座大型糖厂,拥有蔗园万亩,被称为“印尼糖王”。黄氏家族成为东南亚华侨首屈一指的巨富,曾位列世界第十四位富翁。
黄蕙兰的母亲是当时爪哇中国城的第一美女,也是黄仲涵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只生了琮兰和蕙兰两个女儿。不过黄仲涵一生据说有十八个姨太太,她们给他生了四十几个孩子。
虽然子女众多,黄仲涵一直非常疼爱嫡出的黄蕙兰。他疼爱黄蕙兰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就是在物质上极力满足她,即便她成年后、结婚后都不例外。
黄家生活奢靡,豪宅占地二百多亩,宛若皇家宫殿,家里有中西两个厨房,光维护房子的仆人就有四十多个。
黄母热爱珠宝,黄蕙兰三岁不到母亲就送了她一条重达八十克拉的钻石项链,有当时的她的拳头那么大!有人说黄母买钻石不是按克拉买,是按斤买!
黄蕙兰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自然成为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挥金如土的阔小姐。
她没有进过学校念书,都是请老师在家里教,但她天资聪颖,长大后可以说六种语言。她小小年纪就已经随家人周游列国,青少年时代即在伦敦、巴黎、华盛顿或纽约之间生活,熟悉西方生活方式。这为她后来在社交界大放异彩奠定了很好的基础。
而小时候家里经常大摆筵席,让她长大后无论是参加还是主办各种宴会,都能从容应对。
黄蕙兰与她的爱犬成为顾太太
因为黄仲涵身边外室不断,严重伤害了妻子的感情。大女儿琮兰结婚后定居在英国,年黄母决定带着小女儿蕙兰离开爪哇岛前往英国定居。
当黄蕙兰离开爪哇的时候,她压根没有想到会一去不回,她后来仅有一次回爪哇还是参加父亲的葬礼。(注:黄和母亲离开后,其父亲因为印尼对华人的歧视和压迫,也离开爪哇定居到了新加坡。)
来到英国后,她和母亲、姐姐、姐夫定居在英国的温布尔顿,在这里黄蕙兰过上了社交仕女的生活。她开着自己的小车,每天忙着参加各种聚会、舞会,尽情享受着社交带来的快乐。
自传中提到,她19岁(27岁)那年,黄蕙兰和母亲前往意大利旅行。此时姐姐琮兰和姐夫在巴黎家中,接待了中国派往法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和谈的代表团。其中代表团成员之一的顾维钧看到了黄蕙兰的照片,很是钟情,而琮兰也有意撮合,于是写信给母亲让火速带妹妹来巴黎。
注:黄蕙兰女士自传中的年龄和百度百科上介绍的年龄有很大出入,百度百科上说她出生于年,自传中则说和顾维钧相识结婚的年自己只有19岁,也就是出生于年,和百度百科相差8岁。另外搜到张学良晚年回忆黄蕙兰时,对她评价不高,有一项就是隐瞒年龄。所以笔者认为百度百科的更准确。
顾维钧与黄蕙兰初见面黄蕙兰对顾维钧印象一般,顾当时32岁,留着老式的平头,衣着普通,不会骑马,不会开车,不会跳舞。而且他还有过两次婚姻,第一任妻子因为无法适应国外生活离婚了,第二任妻子是政坛显要唐绍仪之女,原本感情甚笃,还生了两个孩子,但可惜因病过世了。
但顾维钧后来被称为“民国第一外交官”,他的才能在当时就已经初露锋芒,虽然在代表团里算是较年轻的,但却是二号人物。他的身份、地位、谈吐,让黄蕙兰很是心动。
当黄蕙兰在顾维钧的引导下,体验过靠爸爸的钱享受不到的特权后,涉世不深的她很快沦陷了。
后来黄蕙兰在回忆录里回忆他们刚交往时,她写道:“他的策略之一就是引我看一个新的生活世界,这个世界使我非常动心,这是个白金汉宫、爱丽舍宫和白宫的世界。”
而黄蕙兰的母亲和姐姐都极力赞成两人的婚事,虽然其父亲在派私家侦探对这个未来女婿作了一番调查后,对其有过两次婚史很是介意,但此时他远在新加坡,鞭长莫及,也就反对无效了。
黄母为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包括豪华汽车、金银餐具等。
年11月,相识仅数月的两人在欧洲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很多政要都出席了。
于是,黄蕙兰就从首富家的二小姐变成了顾太太、大使夫人。
在社交界如鱼得水的大使夫人
顾维钧的工作非常忙碌,作为大使夫人,黄蕙兰很快进入了角色。
她衣着时髦,能讲流利的英语、法语,甚至荷兰语,她熟悉西方社交方式,她还有许多名贵珠宝,出入各种名流聚会毫不怯场。
她既有多金的慈父,又有显要的夫婿。婚后的日子里,黄蕙兰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活跃在欧美上流社交圈中。她虽然不是在中国出生长大,但骨子还是认为自己是个华人,她喜欢身着最具中国特色的旗袍出席各种宴会,是当时少数在欧美上流社会被认可和接纳的华人女性,客观地说,她确实为中国增了光,改变了很多人对华人的古板印象。
在自传中,黄蕙兰写道:“我嫁给顾维钧,在他当驻法、驻英、驻美大使期间,我过着令人兴奋的日子,和各种有趣的人们在一起。”
黄蕙兰(右)与英国伊丽莎白王太后黄蕙兰对顾维钧的外交事业显然大有裨益。
黄蕙兰陪顾维钧出席各种社交聚会,光彩照人、举止得体的黄蕙兰显然给顾维钧增色不少。黄蕙兰还会在大使馆内举办各种宴会,她的品味和周到让来宾们如沐春风,也提升了顾维钧的国际声望。她被人称赞是“远东最美丽的珍珠”。
而且黄蕙兰经常自掏腰包给顾维钧撑场面。顾维钧担任英国公使时,当时位于波特兰广场的中国使馆颇为破败,黄蕙兰认为有损中国形象,于是自己出钱将其翻修一新。
顾维钧不善穿着打扮,对各国上流社会的种种不熟悉,于是在欧洲生活多年的黄蕙兰便手把手地教他。有了这样一个贤内助,加上顾维钧本身的能力,他的外交声望越来越高。
在国内,黄蕙兰则是当时上流妇女们追捧的时尚风向标,她的着装打扮被处处模仿。她还被美国Vogue杂志评选评为-年代“最佳着装”的中国女性。她有一件百子旗袍,年著名珠宝品牌卡地亚在故宫办展览时还将其进行了展示(黄蕙兰生前是卡地亚的常客),现在这件旗袍还经常被模仿。
黄蕙兰的旗袍在故宫展出除此之外,黄蕙兰还生育了两个儿子,并带大了顾维钧前妻留下的一儿一女,她和四个子女的关系都还不错。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他们联手打造了一个辉煌的外交生涯,但是两人的分歧和隔阂却与日俱增。
黄蕙兰与继女顾菊珍关系颇为融洽,顾菊珍就曾经指出,他们两人太不一样,因而难以指望和谐地生活在一起。
两人确实非常不一样,黄蕙兰出生于巨富之家,相比之下顾维钧的家庭顶多算小康了,在美国留学期间,顾维钧还曾经经历过一段清贫的求学生涯。因此顾对黄的奢靡和大手大脚颇有微词,而黄的财富也一定程度上伤害了一个男人的自尊。
新婚不久后,顾曾经要求黄只佩戴他给她买的首饰,不要佩戴其父母买的首饰,而且要黄接受一辆二手的小汽车,并取消其母亲给她订购的豪华汽车。黄对此无法接受,顾最后也不了了之。
婚后夫妇俩第一次回上海,顾的哥哥给他们租了一处很漂亮的住宅,但是黄并不满意,因为没有自来水、没有卫生间、床板太硬,所以等顾的哥哥一走,她就带着孩子、佣人去她小时候来上海住过的豪华酒店要了一个套房。这让顾维钧很是难堪。
也许是不够爱,也许是自尊心作祟,顾维钧对黄蕙兰的贬低多过欣赏。
顾维钧担任法国大使后,获得经费重新装修了大使馆,让黄蕙兰承担采购布置的任务。黄蕙兰耗费几个月的时间,甚至把自己的一些收藏都拿了出来,布置了一个兼顾中法两国风格的大使馆。完工后黄蕙兰邀请顾维钧观看,结果顾维钧说:“你浪费了十万美金。这简直是个四不像,一点不讨人喜欢。”让黄蕙兰很受打击。
但是不久孔祥熙来大使馆,参观后却说:“这是我见过的全世界最美丽的大使馆。它真正反映了中国。”
在美国一次聚会中,黄蕙兰在主持人的要求下作了一次即兴演讲,反响很好,第一次在公众演讲颇为紧张的黄蕙兰下来后问丈夫的意见,结果顾维钧冷冷回答:“你应该星期天到海德公园,再给自己搬个肥皂箱子站上去。”
只是让顾维钧没想到的是,年到年间,黄蕙兰连续3年到美国各地巡回演讲,每讲一次美元。
黄蕙兰在自传中写道:“我认为他对我有双重的心理。我受到欧洲人的欢迎,被当作他们自己人来看待,即使在贵族富豪中也是如此,对此他愤愤不满。他实在宁愿娶一个温柔、谦恭的小妻子,然而他又得利用我。”
时间久了,黄蕙兰对规格再高的社交活动也已不再兴奋,而他们的感情也更加冷淡了。年,当顾维钧卸去“大使”身份(注:此时顾是台wan的美国“大使”),他们婚姻的根基也动摇了。两人于当年开始分居,年正式离婚,同年顾维钧与严幼韵结婚。
黄蕙兰、顾维钧和严幼韵严幼韵原是另一位外交官杨光泩的遗孀。杨光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曾任中国驻伦敦总领事及驻欧洲特派员,与顾维钧多有交集,后来年调任菲律宾首都马尼拉总领事,积极宣传抗日救亡,不幸于年被日军杀害,后被追封为烈士。
杨光泩之所以被调任菲律宾,就是在伦敦工作期间,黄蕙兰发现其妻严幼韵与顾维钧有染,于是黄蕙兰写信请孔祥熙将杨光泩调到了菲律宾,严幼韵自然也就离开了伦敦。
在黄蕙兰的自传中,语调平和,但一次也没有提到严幼韵的名字,想必是难以释怀的。她提到孙子结婚时,因为听说顾维钧会携严到场,所以她没有参加孙子的婚礼,新婚夫妇只好在教堂仪式后,赶紧又来奶奶的公寓给她磕头行礼。她对顾维钧相信很长时间内都是有怨恨的,他俩离婚后,虽然都在美国,但是几十年里只见过一次面,还是在黄蕙兰母亲的葬礼上。
黄蕙兰认为严的插足是她和顾婚姻破裂的重要原因,自始至终她都认为自己才是名副其实的顾太太,严只能算是侧室。严幼韵也出了自传,在她那里又是另一番说辞,她指出黄蕙兰和顾维钧本就没有感情,黄蕙兰只是贪图大使夫人的地位,虚荣心作祟,不肯离婚,极力破坏她和顾维钧间真挚的爱情,导致很多年不能相守。如今当事人都已作古,谁是谁非已很难分辨,不过严插足了黄顾的婚姻应该不假。而严顾结婚后,两人的确恩爱有加,相守余生,直到年顾97岁高龄过世,之后严一直活到岁,如此长寿,晚年应该过得颇为幸福。
后来随着年事渐高,黄蕙兰也慢慢放下了对顾维钧的种种怨怼,有人问过她关于对丈夫的评价时,她只是在自传中轻描淡写地写道:他是个可敬的人,中国很需要他,但不是我所需要的丈夫。
回首往事回首往事
黄蕙兰的前半生从没操心过钱的事,随时有大把大把的钱。但当年父亲突然离世后,曾经源源不断的经济供给就断了。父亲把生意留给了她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当然还是给黄蕙兰及其母亲姐姐留下了相当巨额的遗产。
但是因为战乱、政权更迭,让她的财富大为缩水。虽然后来她曾经靠演讲有了一些收入,但是其经济水平已经无法让她维持曾经的大豪宅、仆役成群的生活了。
晚年的她住在纽约的一套小公寓里,学习做饭,学习自己照顾自己,也慢慢从这些琐碎中发现生活的美好。
她在一次演讲中含着热泪对听众说道:“以前,我一直在别人的怀里,但我一直孤独。而离婚后的现在,我不那么有钱,也始终一个人,陪伴我的经常只有一条狗,可我却并不觉得孤独,因为我和自己做了朋友,我和这个世界是一体了。”
当然独居的生活也并不总是美好,年老体弱的她一次遛狗回家,刚开门就遭到入室抢劫,把她房间里的名贵珠宝抢劫一空,让她很是心痛。当然,庆幸的是,她最好的珠宝不在家里,而是存在银行保险柜里,免遭一劫。
但总体来说,她的晚年生活是安静平和的。
年12月,黄蕙兰在她的百岁生日当天与世长辞,享年一百岁,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一生传奇的她,连死亡都这么传奇。
逝水流年,终不过人生一场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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