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睡梦中，被公司出事的电话叫起来的。
“王总，隧道坍塌，人还没救出来，季总联系不上，只能联系你。你赶紧过来！”
电话里，项目经理的声音都带了哭音了，我心里一凉，知道问题一定比想得还严重。
我火急火燎地开车往工地赶，边开车边给我老公季强打电话，他的电话却一直无法接通。我就给他发了个语音，告诉他项目出事了，让他赶紧回来。
我到了工地以后，开始协调处理事故的相关事宜，还没处理完，就又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是来自高速交警大队的，对方说季强在西山外环高速上发生了车祸，人已经被医院，让我赶紧去办理相关手续。
一根绳子两头烧，我只好把这边的事，交给信得过的人处理，医院。
见到季强的时候，他被包成粽子一样躺在病床上。
医生告诉我，季强没有生命危险，但腿可能保不住了。他给的治疗方案是截掉坏死的一部分小腿。
否则，坏死部分会继续恶化，严重的话，还会影响身体其他部分的健康。
我沉默了半晌，最终在手术方案上签了字。
在我签下日期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那天竟然是我跟季强的结婚纪念日。
我跟季强已经结婚12年了。跟大多数中年夫妻一样，我们经历了热恋期和婚姻蜜月期后，进入了老夫老妻的左右手相处模式。
并不是我主动这样选的，我其实也不知道，我俩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我跟季强认识的时候，他是一家公司的业务员，我是另外一家公司的采购助理。他为了拿下我们公司的订单，来跑业务的时候，经常会送我们部门一些小礼品。
可能是只有我会在收到他礼物之后，会找机会再给他还回去吧，他对我渐渐开始不同。
说实话，我当时确实是先对他有意思的。他长得不错，跟别的业务员比，他也很实在，说话办事从来不油嘴滑舌的，我喜欢这样踏实的男生。
经过暧昧期后，他对我表白了。我们正式开始谈恋爱。
因为跟他谈恋爱，我为了避嫌，离开了原来的公司。新工作不太好找，恰好季强想要创业，我就成了他公司的第一个员工。
从员工做到老板娘，我用了三年时间。
这三年，我陪着季强从零到有，再到拥有一间中型的公司，期间辛苦，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但是，幸运的是，我的辛苦有了收获。我们在公司稳定后就结婚了。
婚后两年，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一边带孩子，一边也参与一些公司的事务，但已经没有精力再陪季强去开拓疆土了。
我能理解季强为了公司忙得不着家，但对我们之间渐渐冷淡的关系，还是感觉失落。
他很少在家，我们就很少有什么亲密的交流，就算回到家，他也是手机不离手，跟我说话也是心不在焉。
他的态度仍旧是温和的，但我感觉不到爱。
我朋友笑话我，说我都人到中年了，还说爱不爱的，是不是太矫情了？
她说只要老季把钱交给你，其他的你就难得糊涂吧。
她还说，你看谁家不都是这么过的？
我脸上笑着，心里却是苦的。
前段时间，我在一家美容店里办了一张钻石VIP卡，办卡的时候说得特别好，他们店里的服务，我都能免费享受，结果我去美容的时候，想让他们给我洗个头发，他们却跟我要30块钱，还说洗头服务不包含在美容项目里。
我气得不行，晚上恰好老季在家，我就把这事跟他讲了。
他一边玩手机，一边心不在焉地听我说话。我气急了，冲他喊了两句，他说不就是30块钱吗，至于这么不依不饶的？
第二天，他就转了三万给我，还给我发信息，让我去更好的地方再办个卡，末尾是一个“乖”字。
我盯着那个“乖”字，鼻子直发酸，我闺蜜凑过来看，羡慕我跟老季关系这么好。
从那次开始，我再也没跟老季聊过那些琐事。
往年，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是我定好了地方和项目，老季只管去或者不去。今年，我还没来得及弄，老季就提前跟我说，他要出差了。
他说等他回来，一定给我补一个不一样的纪念日。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
季强的父母都在老家，身体也不好，我就没通知他们，省得他们再跟着担惊受怕。反正这已经是最好的治疗方案了，瘸了总比没命强。
我跟我父母交代了一声，让他们这段时间去照顾我闺女，医院里，每天伺候季强。
他的手术还算成功，术后也没发生什么并发症，就是情绪受点影响，刚四十岁的季强，一下子像老了十岁。
我安慰他，只要命还在，一切都还有机会。
项目上的事，我也一直在跟进着。隧道坍塌，死了一个人，伤了五六个人，我交代负责人，一定要配合相关部门的调查，该交罚款交罚款，该赔偿赔偿。
最终，公司虽然保留了下来，但却已经元气大伤。
我不忍心让老员工们跟着吃苦，毕竟我跟老季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管公司发展的事。我让人力部门给大家尽可能结算了工资，然后让大家都散了。
有几个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们的老员工，不愿意走，我就自掏腰包养着他们，他们也不白拿钱，自发地去跑一些欠款，让公司好歹零零散散地也能有点进项。
那天我去公司处理一点事，医院时，老季已经醒了，他呆滞地靠着床头坐着，我连叫了他两声，他才回神。
他问我公司怎么样了？我一五一十地都跟他讲了。他听完，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这是他十几年的心血啊，就这么没了。
我任由他抱着，听他哭，没安慰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又拿什么安慰他？
老医院后才能出院，他出院的时候胖了，我却瘦了。
老季怎么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他哭过那一场后，心智就回来了。
他对我说，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我，然后娶了我。
他让我别担心，等他好了，他照样能开公司，挣大钱，让我们母女过好日子。
我没说话，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我自己对未来没什么向往。
说来也奇怪，我以前特别盼着他在家，盼着他跟我聊聊天，说说话，可现在，我却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老季不怪我沉默，他说我是累的，家里，公司里，全都是我在管，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他还拿自己以前做例子，说他以前在公司忙一天，回到家里就一句话也不想说。精力像是被抽干那种。
他想去公司帮我，被我拒绝了。我说你现在这个样子，还需要人照顾，别再去公司添乱了。
老季很受伤，但我说的是事实。
我给他定了义肢，但他嫌难受，一直不肯带。他要是去公司，我还得给他配轮椅，走到哪推到哪，真不如我自己去干。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老季渐渐适应了义肢，能慢慢自己活动了。
从像个粽子一样躺在床上，到跟没事人一样满院子溜达，他用了两年，而我也伺候了他两年。
没想到，两年后，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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