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5月16日下午,北京市东城区邮局负责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北京市公安局东城分局,举报一个名叫任重的街道纸盒厂业务员有特务嫌疑。
这是怎么回事?邮局、工厂业务员怎么和特务扯上了联系?
原来,这个名叫任重的人非常反常,近一年来,他一到每月22号—25号就跑去邮局汇款。
50年代中期,中国资金汇款渠道很少,普通人向外地寄钱,基本只能通过邮局,这个任重在邮局办理汇款,本身很正常呀。
但邮局工作人员发现了端倪,这个任重每次汇款都泡在邮局大半天,每次都要给远在广东、湖北、浙江的人汇一百、两百元不等。
奇了怪了,一个街道工厂的业务员,一个月工资不过四五十,哪来那么多钱寄到外地?而且怎么会在粤鄂浙三省有那么多亲戚、朋友?
这个“任重”说起话来也不是北京人,倒有点江浙口音,但户口却在广东。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叫任重的人很可能是特务。
“任重”怎么也没想到,他刚到北京潜伏一年,就暴露了。
故事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年1月20日下午5时许,香港启德机场一改往日的喧嚣,不知何故,今天在这里候机的旅客比往日明显地减少,偌大的启德机场,显得有些空旷和清冷。
香港启德机场
这些为数不多的游客,在夕阳的映照下,个个拖着长长的身影,匆匆地而又默默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飒飒晚风,带着季节给予的寒冷,扑打着旅客的躯体和面庞,使旅客面对突然而来的凉意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一阵轰鸣,一架伊尔一14客机,冲出跑道,腾空而起,朝着台北方向飞去。
飞机在茫茫夜色里穿行。在飞机机舱尾部,坐着一个年龄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颈部有一块伤疤的男子。
他登机后警惕地把机舱里的一切看了一遍,然后把手里的一张报纸,往脸上一挡,便微闭双眼,任凭心潮翻涌:
多少年来,到处奔波,坐上飞机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事,今天非常容易地实现了,真是时来运转。
伊尔一14客机
这次去台北受训,足见上峰对自己的重视,从此自己再也不用做那受人奚落、遭人白眼的杂货店老板了,以后便是荣宗耀祖的辉煌之路。
他亦真亦幻地把自己乘坐的、在浩瀚大海上空飞翔的飞机,当成脱离苦难的“诺亚方舟”。到了彼岸便是荣华与富贵。想到这里,嘴角便露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下意识地隔窗一瞥,意识到飞机正在浩瀚无垠、咆哮怒吼的大海上空穿行,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脑海里立刻叠印出葬身大海的可怕图景。
他不觉打了一个寒噤,现在不正在身临深渊吗?前方的路是福祸难断、吉凶未卜的。他急忙转过脸来,低下头,萎靡地闭上眼睛……
他便是今天本文的主人公、奉命去台北受训的国民党保密局特务孙懿波。
孙懿波,又名孙树滋,浙江绍兴人,时年39岁。年轻时投笔从戎,参加了国民党军队。不久便进入国民党中央军校第九期炮兵专科学习。
毕业后,他历任国民党炮兵排长、副连长、汽车兵团连长,国民党第五军炮兵团第二营中校营长、副团长。
年任国民党后勤部芷江五区公路运输指挥部上校副指挥官。翌年,任锦州铁路警务处上校专员。年初,任改编后的国民党54军57师上校团长。
辽沈战役中,他所在的团队被我强大的人民解放军包围,并予以全歼。
他换了服装,只身一人,狼狈地从东北逃至北平,在其兄孙树本家隐匿居住下来。辽沈战役结束以后,孙懿波的妻子徐志伟也带着两个儿子来到北平。
年1月31日,傅作义将军顺应历史潮流,接受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提出的和平解放北平的八项条件,北平宣告和平解放。2月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入城。
从此,古都北平,红旗招展,莺歌燕舞,真正回到了人民的手中。
此时,蜗居在其兄家的孙懿波,见国民党的气数已尽,大势已去,心中未免有些惆怅。
他看见标志着胜利的八一军旗高高飘扬在北平上空,心里很不是滋味。看见威武雄壮的解放军战士,心中也隐隐作痛。
甚至对北平市民们在朗朗的艳阳下、欢天喜地的生活和工作也看不顺眼。
北平解放不久,他作为流散军人应向人民政府作登记,如果不是他的反动思想那么根深蒂固的话,此时弃暗投明,改邪归正,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然而,他却走了一条相反的道路,他可能像蝙蝠一样,在光明的天地里睁不开眼睛,却愿意在黑暗中行走。
他不听其兄孙树本的多次劝告,于年4月初,携妻子和两个儿子逃到香港,投奔到其妻徐志伟的姨母家,住在九龙弥敦道号4楼。
50年代的香港九龙弥敦道
当时的香港还没有回到祖国的怀抱,仍然是由英国人统治着。这里曾被西方人称为自由港,是一个自由世界,同时这里也是繁华与贫穷、金钱与罪恶并存的世界。
为了养家憐口,孙懿波拉过洋车,在码头上卖过苦力,然而当过国民党团长的他又怎么受得了这种苦呢?终于,他不干了。他看了姨母不少的白眼,受了姨母不少冷嘲热讽。
最后,没有办法,还是由姨母出钱,让他在香港的油麻地志和街11号开了一个“伟记”杂货铺,后来又迁到了荔枝角街15号,做起了小本生意。
孙懿波当然也不是经商的料,起早贪黑地经营了两年后,不但没有赚到钱,而且还把本儿也赔了进去。
家中四口人要吃饭,两个孩子要念书,钱从哪里来呢?一个男子汉让妻子、儿女仅仅过着勉强糊口的日子,真是太无能了!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的妻子移情他人,经常偷偷地和别人辨居。在这个“自由世界”里,尽管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无法摆脱窘境。
孙懿波生活的窘迫境况,早已被国民党保密局驻香港的特务石作衡看在眼里,于是,一个把孙懿波拉入特务组织的计划逐渐酝酿成熟。
正当孙懿波为生活一筹莫展的时候,石作衡出现在他的面前,假惺惺地问了问他的生活状况后,一面装作非常同情的样子,一面双眉紧蹙,问道:“老弟,怎么搞的,惨成这样?”
说罢,他从腰包里拿出元港币,递了过来:“拿去先用着,以后有困难尽管来找我!”
孙懿波对石的慷慨解囊非常感谢,连连颔首:“多谢兄台,多谢兄台!”
其实,石作衡不止一次来过孙懿波的家。记得第一次来时是年7月,石作衡来找陈志伟的姨母,便和其妻陈志伟认识了。
他自称是经商的,来往于香港、台湾、东京等地,陈志伟的姨母告诉他,此人的来头可不小,非常有钱,但是却行踪诡秘。
善于交际而又为人轻浮的陈志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于是她立即认石作衡为其义兄。
石作衡满口答应,从那时起,他就记下了这对从大陆来的夫妇。犹如鹰犬见到了猎物,待时机成熟,将其捕获入口。
以后,石作衡又来过两次,都是来去匆匆,神秘莫测。
石作衡又是何许人呢?他本是广西人,解放前曾混迹于国民党的杂牌军中,年底逃到香港,后来投入了国民党保密局的怀抱。
现在是保密局驻香港的特务组织“张炬站”的特务,现任"大陆布置派遣专员”,专司物色派遣对象,经培训后派遣到大陆从事特务活动。
现在他看到孙懿波这个猎物,已经到了“入口”的时候了,于是便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动员孙参加他们的特务组织。
“孙贤弟,你曾是党国军人,应不失军人本色,继续为党国效力呀!”孙懿波听了石作衡的一番话,不觉为之所动。但仍有疑虑。
“石兄,我加入你们的组织后,每月给多少薪水?我家里有几口子等着吃饭呢!”
“这一点,请孙老弟放心石作衡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你全家的生活费包在我的身上。”
“将来你为保密局工作,你得到的经费,不但能保你全家生活,而且绰绰有余,哈哈……”说罢,石作衡大笑起来。
“不过,石兄,我是一介武夫,从来没搞过情报,我能行吗?而且也不知从何着手呀!”
孙懿波心里仍没底。
“不要紧,不会慢慢学嘛。”石作衡安慰孙懿波:“我过去也是军人,现在不也学会了吗?我可报告一下毛人凤局长,让你到台北受训一段时间。”
石作衡询问了孙懿波在大陆比较密切的社会关系,以便派遣回大陆后可以联系。
孙懿波说:“在北京有我哥哥孙树本、妹妹孙树桢,关系密切。”
“另外广州的罗广洙、杭州的孟侠桢、南通的张锐、湖南湘潭的王禹滨这些人原都是我的部下,是无话不说的铁哥们。”
石作衡脸上露出笑容,便带着命令口气对孙懿波说:“尽快和他们取得联系,以后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将联系结果告诉我。”
石作衡让孙懿波写一份自传,同时让他立即填好一份介绍他参加保密局特务组织的表格。
表格里有姓名、年龄、籍贯等基本情况,最主要地要填好大陆关系这栏,这一点保密局特务是非常重视的。
影视剧中的国民党特务
石作衡把孙懿波填好的表格拿走,并且嘱咐他把自传写好后保存好,两周后他再来取。
两周后,在香港油麻地的一个不起眼的餐厅里,石作衡和孙懿波再度见面,还有一个姓周的特务也在场。
石、周两个特务高兴地说:“祝贺你,孙老弟,上级已经批准你参加我们的组织了。”
“谢谢。”孙懿波说。他把写好的自传交给了石作衡,并告诉石:
“大陆的关系除南通张锐和湖南湘潭王禹滨没联系上外,北京的哥哥孙树本、妹孙树桢、广州的罗广洙、杭州的孟侠桢都来了信。”
说罢,孙把信也交给了石作衡。石点头表示满意。
最后,石作衡又郑重地告诉孙懿波:“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上级决定让你去台北受训。”
上世纪50年代的国民党保密局位于台北的大楼
随后石作衡拍拍孙懿波的肩膀说:“去台北受训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事呀!是上级对你的重视。希望你绝对保密,别人要问就说去台湾办货去了。”
姓周的特务插嘴说:“这是我和老石一再向上级要求才让你去台北的。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让你坐飞机去,到时候再通知你!”
石作衡又告诉孙懿波道:“我写了一封信给保密局一处的王惟一处长,让他好好关照你!”说罢,把信交给了孙懿波。
孙懿波听了,高兴地不停颔首道谢。
年11月20日下午5时,孙懿波在香港启德机场登机前去台北。于是,就有了开头孙懿波乘机赴台北的一幕。
孙懿波从香港登机后,晚8时,到达了台北的松山机场。
台北松山机场
保密局权大通天,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孙懿波走到机场的出口,递上机票和入台证。
检查人员看了一眼他的入台证,便对他说,“外面有人在等你。”随即,免检放行,并将他送到大门口。
夜色中,一亮黑色的奔驰轿车早已停在那里,一位自称姓李的男人将他让进车内。
汽车尾部冒出一股青烟,迅速驶出机场,把孙懿波送到保密局的指定地点下榻。
翌日清晨,孙懿波刚刚起床,姓李的特务便敲门来访。
“孙先生,上午9点整,毛人凤局长要亲自接见你呦,看来局座对你非常重视,你可不要辜负了局座的关心和器重呀!”
“当然,当然。”孙懿波一边答应着,一边做会见的准备工作。
毛人凤是蒋介石的得力助手,自从年因戴笠飞机失事摔死以后,便取代了戴笠的位置,接任了国民党保密局的局长这一职务。他的手上沾满了共产党和革命志士的鲜血。
国民党跑到台湾以后,他仍然全权负责保密局的工作,进行着反共、反人民、危害国家、危害民族的罪恶勾当。
孙懿波在国民党军队时就对毛人凤敬若神明,今天听说毛人凤要亲自接见他,真使他感到受宠若惊,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不安。
姓李的特务把孙懿波领到毛人凤的官邸。这是一幢坐落在保密局本部大楼右侧的二层小楼。
楼的周围种满了花草树木。门口有两个卫兵肃然而立。这使得孙懿波心中又平添了几分敬畏和惶恐。
孙懿波和姓李的特务刚刚在毛人凤的会客室里坐下,便听到隔壁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门开了,一个中等身材、脸色黝黑的男子走了出来。
台北毛人凤故居
这就是保密局长毛人凤。只见毛人凤身穿一件藏蓝色的马甲,头发梳得整齐、光亮。身后跟着秘书和保密局一处处长王惟一。
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态,看了看孙懿波,微笑着伸出了右手。
“你是昨天来的?”毛人凤操着一口浙江口音问道。
“是的。”孙懿波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休息可好?”
“很好。”
“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你过去曾是党国的军人,为党国尽过力,现在又回到了党国的怀抱,很好,很好。”
毛人凤微笑着说:“在反共方面,你是有思想基础的。”
“我从辽沈战场上退下来以后,就一直想着你们,这回终于又回到家了。”孙懿波还不忘奉承一下这些国民党的要员。
毛人凤(左)
“你是领袖的学生,党国的军人,要时时刻刻记住领袖的训导。现在要为党国的反共复国决策效忠尽力。”
“我一定为党国光复大陆尽自己的最大力量。”
“作特工是一件非常秘密的事情。”毛人凤以教诲的口气说道:“所以以后要处处留心,严守秘密。”
“原来没打算让你来台北市受训,因为现在香港中共方面的情报也很厉害,如果让他们有所察觉,就会功亏一簧,一切都完了。”
“来到台湾会好一些。但是记住,一定要遵守这里的纪律,一切由保密局来安排。”
最后,孙懿波又向毛人凤提出了两项要求:“因为我从来没作过情报工作,所以请求多在台北呆几天,可以多些时间来接受训练。另外,另外……”
“另外什么?”毛人凤问道。
“另外,受训完毕后,请求局长给些时间参观一下台湾的名胜古迹。”
“可以。”毛人凤笑道。说罢,转身对王惟一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是。”王惟一答道。
当天下午,孙懿波被送到台北爱国东路24号接受训练。
24号院内种植着各种亚热带的花草和灌木,长势蔵蕤、枝叶扶疏,周围是竹子扎成的围墙,院子中间有几间白色低矮的平房。
从外观上看像一处普通居民住宅,但进到院内却给人一种阴森和神秘之感。
受训的台湾特务
这里平时只有两个人:一个姓胡的特务是管理员,还有一个姓杨的是炊事员,除教官可来这里,其他人一律不许进入,并严禁里边的人外出。
孙懿波将在这里接受为期两周的封闭式训练。
受训的内容有军事情报、经济情报、政治训练、心理作战和密写通讯等,每门课程有专门教员讲课。
受训第一天,教员就讲解了情报的定义、内容、搜集方法和情报鉴定等。
其中情报搜集方法有直接观察、道听途说、摄影照相、摘录书报、记录演说和报告、闲谈套取和计算等。
孙懿波听了觉得很新鲜,这是过去从来没听说过的。
当听到教员讲到搜集情报的手段有利诱、威胁、收买、强取、偷窃时,他不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思忖着:
台湾特务训练
原来搜集情报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孙懿波重点学习和操作了如何用密写传递情报的方法,还学习了反共政治材料及心理作战等。
最后一天由保密局一处的中校股长杜子孚让他阅读了《大陆最近情况》、《华北职业一般资料》,最后还将这两本资料送给了孙懿波,让他经常阅读,以备后用。
从11月23日起至12月5日,受训两周本应结束。但鉴于孙懿波多训练几天的要求,根据毛人凤的指令,又延长了三天受训时间。
这三天,孙懿波复习了两周的训练课程,12月8日训练正式结束。
之后,保密局一处股长杜子孚受王惟一指派,陪同孙懿波游览了碧潭等地,还去拜谒了戴笠祠堂,他虔诚地向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的半身塑像鞠躬致意,并签名留念。
12月10日晨,孙懿波由胡管理员带领,再次来到保密局总部,履行宣誓仪式。
原台北戴笠祠堂,现在被改造为雨农图书馆
由保密局一处处长王惟一带着孙懿波面对国民党党旗,向蒋介石、戴笠的肖像宣誓。誓词是早已准备好的,其大意是:不背叛党国,不背叛领袖,为光复大陆尽忠效力。
完毕,王惟一找孙懿波谈话,询问了受训情况,并嘱咐道:“回大陆要多留意,多研究资料,要小心慎言,晚上要反省全天的言行,养成一个习惯。”
孙懿波给敌特机关写好了一个“呈请”,交给王惟一,具体内容是:
计划以搜集情报为目的,以北京为工作中心,广州、杭州为辅助点,以此三点为基础逐渐扩展组织网。
到北京后,立足未稳前均以密写暗语联络。请发薪金四份,给广州的罗广洙、卢良生夫妇各一份。给杭州的孟侠桢和我各一份,经费多少由保密局定夺。
人事按原级别,孙懿波为上校,罗广洙为中校,孟侠桢为少校。
国民党特务训练
王惟一看完孙懿波写的“呈请”说:“这些事,我们早有考虑,我和毛人凤局长商量一下,你先回去,以后石作衡会告诉你的。
孙懿波于12月11日乘车到达高雄等船,17日乘船返港。
这次来台北受训,有一个谜使孙懿波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在保密局礼堂举行宣誓仪式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动了一下。
此人很像原来的邻居、自己追求过的恋人林永梅,难道她也来台北?也当了保密局的特工?或者自己的眼睛看花了,难道世界上有这么相像的人?
年2月,孙懿波与林永梅在香港结婚,保密局出资为他们操办了婚事。孙懿波与陈志伟的离婚手续也是保密局一手操办的。
林永梅当时只有23岁,而孙懿波已经年近四十岁了。尽管两人年纪相差17岁,这种老夫少妻的家庭组合,在香港是不足为奇的。但是孙懿波和林永梅的婚姻却和其他人的婚姻不同。
因为他们的婚姻是保密局为了派遣的需要而一手撮合的,与其说是撮合,倒不如说是强制的。
林永梅出生在香港,其父亲是一个商人。19岁那年,她毕业于香港的圣玛丽学校,费尽艰辛,才在一所小学找到了一个教师的职位。
但是,好景不长,半年以后,就被学校以资格不够的理由解雇了。当时,她因为父母离异而暂时住在其姑母家,正好和孙懿波是邻居。
此时的孙懿波备受婚姻破裂的煎熬和痛苦,忽然见到邻居中来了一个身材窈窕、面庞清秀、性格活泼开朗的女孩,顿生好感。
他冲破了年龄相差悬殊的障碍,对其施展一些小恩小惠,加上甜言蜜语,极力讨好这个稚气未脱的女孩。
失业后心情苦闷的林永梅在孙懿波的强大攻势下,渐渐对其产生了好感,也因其妻子弃他而去而对他产生了怜悯之心。
时间久了,这个涉世不深的香港女孩坠入情网,爱上了比她大十几岁的孙懿波。
在两人陷入如胶似漆的热恋而无法自拔的时候,林永梅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情,看到自己的女儿正和一个穷困潦倒的男人在一起。
他非常气愤,连夜就把林永梅接走了,并且以死相逼,一定要女儿离开孙懿波,不准再和他有丝毫联系。
从此,林永梅音信全无,孙懿波四处打探,也没有她的消息。
见不到自己的恋人,这对孙懿波来讲无疑是雪上加霜,他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之中。
局外的保密局特务石作衡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在打他们的如意算盘……
保密局特务采用高压手段,强迫林永梅的父亲不干涉女儿的任何事,包括婚姻大事。
他们用软硬兼施的手段,把林永梅先拉进保密局当特务,然后,以“工作”需要为借口,迫使林永梅同意和孙懿波结婚。
保密局准备把林永梅作为孙的复线,派往大陆潜伏,协助孙在大陆从事情报活动。
实际上,孙懿波在台北保密局总部看到的那个熟悉身影就是林永梅,林永梅也看到了他,鉴于纪律,林永梅没有和他说话。
林永梅是于年8月20日去台北受训的,年2月结束,历时半年。受训的内容是:电台收发、电学、政治情报。她将来主要负责电台工作。
林永梅对自己的身份也困惑不已:似乎是命运在捉弄她,自己竟成了在读书时最厌恶的特务。
但她又经不住石作衡的极力劝说:“特务工作就是爱国(自由中国)工作”,只好上贼船了。她觉得自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已经无法决定自己要走的路了。
国民党女特务合影
年3月初,孙懿波接到了哥哥孙树本邮来的入境证明,便立刻通知了石作衡。
两日后,石作衡和另外一个特务来到了孙懿波的家中,首先宣布了保密局局长毛人凤的命令。
任命孙懿波为保密局潜伏组的上校组长,林永梅为少尉电台台长,罗广洙、孟侠桢为组员。
保密局指定孙懿波的情报活动中心地区是北京。当前需要收集的情报主要包括:
公私合营情况;农业合作化情况;中共八大会议经过和决议;沿海各省军事部署及兵力详情以及大连造船厂的吨位产量等。
石作衡要求孙懿波夫妇回北京稳定以后,积极发展组织和组建电台,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保密局可以派人把电台送到北京。
关于活动经费,台湾方面还是颇为大方的,约定每年付给孙懿波小组共6.5万元港币,按月汇款。
50年代老港币
这包括孙懿波潜伏大陆的每月元,林永梅每月元,月周转经费元,旅费元,以及罗广洙夫妇和孟侠桢的月薪各元,特别费各元。
以后的经费邮寄规定在每年的节日期间,以林永梅的姑父夏旭祖的名义汇寄。
石作衡还规定了通讯的暗语和暗号,如“花开”代表电台正常。以钟表的时针所指代表下列情报内容:1党;2政;3军;4经济;5外交;6文教;7交通;8其他等。
石作衡要求每日6时和深夜2时收听广播。沿海收听中国之声,华北收听正义之声,从中可以得到保密局的指示和要求。
孙懿波怕携带巨款入境会引起大陆公安机关的注意,便先给他的兄妹寄去0元港币,以备后用。又在香港购买了收音机、缝纫机、自行车、衣服、日用品。
孙懿波特地为林永梅刚刚生下的小女儿买了一个小推车,自己随身还携带一部分现金。他自以为这样就可以掩人耳目,蒙混过关了。
3月22日夜晚,入境的前夜,石作衡将密写药四包藏在了热水瓶的软木塞中,保护药四包藏在酒精瓶里,送到孙懿波的手中,笑着对他说:
“入境检査人员再聪明也不会想到药会藏在这里,哈哈。”
一切准备妥当,孙懿波携妻子和子女共五人于23日乘车经深圳进入了大陆。
3月23日中午,孙懿波一家来到广州。按照事先的约定,罗广洙夫妇到车站迎接,并将孙懿波的全家接到自己的家中热情款待。
故友重逢,自然欢喜。吃饭桌上,酒酣耳热之时,话题从互叙离别之情,转到罗广洙的工作、生活上。
孙懿波知道罗广洙解放后在银行工作,因为贪污问题被开除公职,现在赋闲在家。妻子则长年生病,还有两个孩子正在上学,生活相当困难。
50年代广州码头
孙懿波心中暗喜,以生活困难为突破口,拉罗广洙加入特务组织是不会有问题的。
夜深人静时,孙懿波和罗广洙的谈话终于接触到了实质。
“广洙,我们在部队时是情同手足,无话不谈的铁哥们,我也处处关照你。”孙懿波极力煽起旧情来打动罗广洙:“现在我比你混得好,还得管你。”
“大哥,你过去对我的恩情,我罗广洙至死不忘。”罗广洙双手抱拳,做出无限感激的样子。“但是,你在香港,我在广州,你又怎么管我?”
“看你生活如此困难,我的心里也不好受,我想帮你找个活干。”孙懿波稳扎稳打,步步深入。
“那你能把我带到香港去做事?”罗广洙显出很高兴的样子。
“不。”孙懿波很快接着说:“就在广州,每月给港币,折合成人民币有元左右(当时1元人民币=0.4元港币),快赶上中共高级干部的工资了。”
当时,我国的政策是低工资,多就业,物价也很低。元对罗广洙来说,的确是有很强的吸引力的。
罗广洙也不是傻子,眼珠一转,问道:“大哥,你是不是让我做特务工作?”
“不错。”孙懿波语气肯定地回答道。
“特务工作是我们党国所需要的革命工作,是个爱国的工作,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大哥我干的就是这个工作。”
“大哥,你我情同手足,我劝你还是不要做这特务工作,这是瞒不住的,早晚要暴露的,到时候,我们就都倒霉了。"罗广洙不得不谈出自己最担心的问题。
“我跟你谈的事,参与不参与,由你自己定,我这是为你好。”
孙懿波有些气急败坏,指着罗广洙的鼻子说:“我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你得对我的安全负责,如果我有不测,保密局是不会放过你的!”
罗广洙让孙懿波碰了一个软钉子,使孙懿波十分恼火。他没想到罗广洙如此顽固,不像他过去在部队当团长时那么言听计从了。
“大哥,你放心,这件事,我参加也好,不参加也好,我保证不会告发你。这一点请你放心。”罗广洙口气软了下来。
“至于参加你们组织的事情,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我再答复你。”
“好吧,考虑一下也好。”孙懿波见有转机,口气也缓和了许多,仍不失时机地做工作:“广洙,中共是不会发现的,我们写信用密写。”
“再说,从香港、台湾来的人这么多,而且今年春节中共又放宽了进入大陆的限制,来的人就更多了,他们怎么就能査到我们呢?”
孙懿波灵机一动,想到金钱是最能征服人心的,于是便软中带硬地说道:
“我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干的,临来之时,保密局是不答应给你钱的,经过我几次争取,才给你带来了一个月的薪金元港币,交给你吧!”
说罢,便伸手要去掏钱包。
“不忙,明天再说吧!”罗广洙再次拒绝道。
当天夜里,罗广洙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一支又一支地吸着烟,脑子里思忖着孙懿波的话.
如果不答应入伙,万一孙懿波的事情败露,香港的特务来报复或暗杀他,是很危险的。
但是如果答应了他,一旦事情败露,共产党方面也不会轻饶他。他仔细地权衡着利害。如果,每月有了元港币的收入,生活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一直到东方发白,晨曦微露,罗广洙才下定决心:“干!跟
着孙懿波一起干!”
第二天一大早,罗广洙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孙懿波,并且收下了元港币薪金和元特别费。
孙懿波十分高兴,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弟,这就对了嘛!你赶快准备好你的简历、照片,寄到香港去补办手续。”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孙懿波随即又交代道:“我们的上级是保密局,保密局的最高领导是毛人凤,他的代号叫丁公南,保密局给你的代号叫邙子鸿,写密信时可以用这个名字。”
“还有一个名字叫陈哲胜,如果台北正义之声电台呼叫这个名字就是叫你,你可按电台的指示去做。”
接着,孙懿波利用去参观农业博览会的机会,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向罗广洙传授了收集情报和用密码联络的方法,重点介绍了密写药的配制方法和如何使用暗语。
50年代的农业博览会
孙懿波告诉他,不论是军事、政治、经济、文化,还是社会活动方面的情报都要,但必须是有价值的。
并且叮嘱他,写情报不要太勤,不要太露锋芒,要谨慎从事,善于掩藏自己,做长期潜伏的打算。
之后,罗广洙以“邙子鸿”的名字多次向香港敌特机关报告了驻粤部队相关情况,新疆军区派员来穗吸收青年参加工作的情况、合作化运动开展情况等情报。
年4月8日,孙懿波一家从广州来到北京,住在东城区火药局三条8号他的兄长家的旧宅中。
刚来时,他一般是不出门的,伪装成静居读书的样子。后来为了探听一些消息,便向街道申请劳动就业,在街道纸盒厂谋得了一份工作,当工人。
他进京后也深深地感到,现在的北京再不像解放前那样千疮百孔的了,而是市面整齐、干净,人民安居乐业。人民的精神面貌是旧北平所无法比拟的。
50年代北京
人人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政治热情很高,这一切都与他在香港时所想象的有着天壤之别。
来到北京,他感觉好像陷入了人民的汪洋大海之中,似乎有着千万只眼睛在盯着他。
不过,他一想起每年几万港币的经费,心又痒痒,主动向街道纸盒厂申请当业务员,以拉订单为名长期在外发展敌特分子,窃取情报。
孙懿波去了武汉,拉之前在麾下当特务连长的孟侠桢入伙,同样诱以重利。孟侠桢作为国民党被俘军官,刚结束劳改生涯回到家里,生活窘迫,也同意入伙。
孟侠桢以“秦中岳”的名字报告了驻武汉空军机场情况、武汉长江大桥建设情况等情报。
年6月,孙懿波又以探亲为名,亲赴杭州,以每月人民币的高薪,拉拢了在某机关单位当办事员的堂弟孙从波。
……
50年代杭州
短短半年时间,孙懿波就建立了一个分散北京、浙江、湖北、广东的潜伏情报网,发展特务10人。
不过,特务多了,孙懿波给特务发“经费”特别麻烦。
每个月上旬,孙懿波以跑业务为名,去天津、广州等地分散取回香港敌特机关寄回的经费,然后又于月底去邮局好几次,给底下的喽罗们汇款。
这异常的行为持续了不到一年,终被邮局工作人员发现。
北京市东城区公安分局侦察科综合汇集了“任重”的材料,认定他是国民党保密局的特务,原名孙懿波,又顺藤摸瓜,通过汇款记录查到了他发展的敌特分子。
为了打击国民党反动派的反动气焰,保卫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东城区分局上报北京市委和公安部,拟依法逮捕孙懿波和林永梅。
年5月28日—31日,浙、鄂、粤三省公安机关同时行动,在敌特分子去邮局取款时予以逮捕。
罗广洙等人被抓了个现行,被迫交代了从事情报活动的犯罪事实。这对逮捕孙懿波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8月17日,北京市公安局侦査处在东城区火药局8号孙懿波的住处,将孙懿波逮捕,林永梅因为怀孕而未被执行逮捕。
公安人员在其住处搜出了密写药水两瓶,收听台湾指示的收音机一台,以及藏密写药水的暖水瓶多个和一些香港特务的通信地址。
同时还搜出了埋藏在地下的手枪四支,卡宾枪一支,子弹发,这些都是孙懿波从部队带来的。
经审理,孙懿波交代了自己参加国民党保密局特务组织的全部过程,并且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年7月30日,经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判处孙懿波死刑,缓刑两年执行,判处林永梅有期徒刑十年,是年8月6日开始收监执行。
孙懿波、林永梅等特务的落网,给了积极策划派遣特务、妄图破坏祖国和平建设的国民党保密局特务们以沉痛的打击。这不禁使我们想起了《红楼梦》中的一句话: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这正是对他们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