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事从打抽丰说起。
两年前，为躲避战乱，葛薇龙随父母自上海迁居香港，入南英中学读书。两年后，葛父见手头积蓄渐紧，上海局势和缓，决意整理行装，回他真正的家。
这样一来，势必影响薇龙的学业，延迟毕业时间。薇龙是不愿意的，就择日请假去拜访素未谋面的姑母梁太太，以期得其资助，在香港如期完成学业，而且住读并不比走读贵许多，姑母身为香港数一数二的富人的遗孀，殷实富足，应该不会拒绝。
正如造访的唐突，薇龙去到姑母家险些吃了闭门羹。
先是寻访不遇，梁太太一大早去见乔家十三少爷，薇龙扑了个空，白白坐等了好些时。好在正当薇龙离去，梁太太出外归来，姑侄相见。
再是旧事重提，当年姑母放着家里给她提的亲事不管不顾，硬是嫁给梁季腾做姨太太，为此遭到薇龙父亲数落，听了他不少难听的话，从此姐弟俩不通庆吊。姑母有言在先，葛豫琨活着的时候休想从她这里得到一分钱，待他寿终正寝，她自会掏腰包给他置备棺材。尽管已是陈年往事，梁太太见着薇龙也还是耿耿于怀，大有拒薇龙千里以外的意思。
薇龙的盘算到底没落空，是她的美貌起了作用。梁太太虽已年过半百，谈情说爱的心情不曾削减，看她家里的娘姨大姐们就晓得，个个黑里俏，作为梁太太招引男人的幌子存在。
薇龙自与糖醋排骨之流的娘姨大姐们不同，她的白把她和她们隔开，别有一番风韵。
梁太太资助薇龙上学，反过来薇龙也应有所表示，改住读为走读，住在姑母家当她的幌子，算是酬谢了。
衣橱里梁太太为她备下的各色衣服派上了用场，穿在薇龙身上出入茶会、园会、晚宴一类的场所。
薇龙出尽了风头，一跃而为香港社交圈身价十倍的后起之秀，引来不少爱慕者。梁太太从中精挑细选，名义上是为薇龙，却给她横截里杀将出来，大施交际手腕，最后全落入她的手里。
薇龙并不介意，她自知在梁公馆扮演的角色，而且交际的这些人，不是花里胡哨的舞男，就是醉醺醺的英国下级*官，或是有三房六妾的老爷，没一个是她感兴趣的。
薇龙有意的，是一大学生名唤卢兆麟的，可同时他也被姑母看中。薇龙见他禁不住姑母撮哄，不消多时就入了姑母圈套，既对他失望，也对姑母怀恨在心。
乔琪的出现使得薇龙心境大变，他非但没有卢兆麟的粗蠢，也是她所知唯一一个抵得住姑母诱惑的男人，于是失望、痛恨什么的统统消失，继之而来的是对乔琪的爱以及因爱而生的蛮暴的热情。
乔琪，乔诚爵士第十三个儿子，除了玩别无所长，又因不讨其父喜欢，银钱方面拮据得很，更不用说往后乔诚爵士不在的时光了。他是天生的招驸马的料，结婚的话，自是娶妆奁厚实的女人。
乔琪对薇龙说过很多温柔的话，可是从没说过他爱她，不知是他的分寸感，还是摸透了女人心而使出的伎俩。
他一天不爱薇龙，薇龙就在他的势力下，卑微地爱着，热情地爱着，爱到了尘埃里。
爱情使薇龙欢喜，给她幻觉，使她觉得乔琪爱她，而乔琪之所以没同她结婚，是为了彼此自在，不想把爱情嵌在婚姻的形式里。无论如何，乔琪是对的。可是在她看见乔琪和别的女人偎依着走在花园里时，幻觉瞬时幻灭，取而代之的是他不爱她的事实。
薇龙要回上海，离开这伤心地，然而拗不过爱情的力量，未能成行。
于是，薇龙把自己卖给了梁太太和乔琪，一边为梁太太弄钱、弄人，一边为自己置备丰厚的妆奁，好同乔琪结婚。即使在婚后，薇龙也是忙个不停，既为姑母，也为丈夫。
这样的薇龙像极了大街上出卖自己的女子，只是她们是被迫的，而她是自愿的。
2.
张爱玲在给胡兰成的一张照片上写道：“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爱一个人低到尘埃里，心里的欢喜是从尘埃里开出的花。张爱玲小说里的薇龙亦如是。
乔琪不过是胡闹成性的浪子，却给薇龙以蛮暴的热情，让她自处卑下，低到尘埃里，只因他不爱她。可是为了那小小的欢喜，她心甘情愿。
未来，薇龙不愿谈及，谈起来只有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惧，她知道在她容颜故去、无力挣钱时，也是乔琪离去、爱情幻灭时。就像梁太太说的那样，过个几年，薇龙收入减少，没法挣钱养家，那时乔琪尽可以离婚。
那个时候，乔琪失去的是爱他的人，而薇龙失去的是整个世界。
她唯有在眼前的热闹里寻得暂时的休息，获得片刻的安宁，未来是不愿想的，也不敢想。
然而未来究竟要来，或早或晚，届时再怎么荒凉、再怎么恐惧都要悉数接受，一一经历。该来的总会来的。
倘若双向奔赴呢，对于未来的恐惧是不是要少许多？虽然双方互相爱慕，也免不了相看两厌的一天，但是在此之前，彼此是欢喜的，同甘共苦好过一方死扛，何况还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传说。
薇龙爱乔琪爱到尘埃里，不如双向奔赴有意义，当然在不爱薇龙的乔琪，双向奔赴是不可实现的事。
图片源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