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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7/1 20:28:00

谈言微中,妙语解颐

——《世说新语》品读

文/戴建业

《世说新语》一书所记多为魏晋名士清谈,它的语言自然也深受清谈影响。首先,它常以简约的语言曲传玄远幽深的旨意,以让名士们“披襟解带”称叹不已;其次,清谈常使用当时流行的口语和俗语,但谈出来的话语又须清雅脱俗,这使得名士们要讲究声调的抑扬和修辞的技巧,义理上的“拔新领异”必须出之以语言的“才藻新奇”;最后,清谈是一种或明或暗的才智较量,名士们为了在论辩中驳倒对手,不得不苦心磨炼自己的机锋,以敏捷的才思和机巧的语言取胜。因而,《世说新语》的语言,不管是含蓄隽永,还是简约清丽,抑或机智俏皮,无一不是谈言微中,妙语解颐,具有历久弥新的艺术魅力。下面是《世说新语》中三则小品的语言赏析,读者如能尝鼎一脔而口齿留香,不妨再去通读全书。

八面玲珑

晋武帝每饷山涛恒少,谢太傅以问子弟。车骑答曰:“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

山涛(字巨源)为曹魏时“竹林七贤”之一,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因与司马懿有亲戚之旧,在司马氏与曹氏争权的过程中,山涛或明或暗地站在司马氏一边。晋武帝司马炎篡魏称帝后,山涛历任吏部尚书等显职。他在魏晋之际享有盛誉,当时大名士王戎把他誉为“璞玉浑金”。史称他居官清廉俭朴,死后只有“旧第屋十间”。

晋武帝一方面给他封以高官,一方面又仅给他赐以薄禄,封官之高与赏赐之薄形成极大的反差。“天意从来高难问”,这引起晋朝官员们的浓厚兴趣,大家纷纷猜测个中原因。一天,东晋一代重臣谢安(死后赠太傅)就此事“以问子弟”:何以“晋武帝每饷山涛恒少”?“饷”就是赠与或赏赐。对谢安这个问题有多种可能的答案——

或者是由于晋武帝为人悭吝,封高官不过下道诏书,“打个白条”,好让山涛去搜刮百姓以自肥,而自己则不必破费财物,赏厚礼却不得不自掏腰包;

或者是晋武帝老谋深算,在各大臣之间玩弄权力平衡,使居高官者得薄赏,处卑职者享重赐,让朝中所有大臣都欢天喜地地为他效忠卖命;

或者是山涛任职期间*绩不佳,尸位素餐,身居高位而不办大事,“饷山涛恒少”是晋武帝对他的一种委婉批评,是年轻皇上对这位元老重臣虚与敷衍。

但是,以上三种答案都会给回答者带来麻烦,要么犯当朝皇帝祖宗之讳,要么刺伤前朝重臣,那么,怎样解释“晋武帝每饷山涛恒少”这一事实,既能歌颂皇恩又能抬高重臣呢?谢安众多子弟都无言以对。谢安侄子谢玄当时在座。谢玄在淝水之战中功勋卓著,死后追赠车骑将*。他生前以“善微言”著称于世,所谓“善微言”就是很会说话。果然名不虚传,只有谢玄回答得最为得体:“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大概是山涛的欲望本就不多,使晋武帝并不觉得赏赐很少。

这一回答既恭维了山涛为人恬淡寡欲,为官廉洁不贪,又美化了晋武帝的宽宏仁厚,成人之美,一语颂扬了两人。你见过这么会说话的人吗?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八面玲珑,“快刀切豆腐——两面光”,一句话能照顾到方方面面。

如此会说话的人在当时官场上一定左右逢源,不仅他叔叔谢安器重他,当朝皇上倚重他,假如他生活在西晋初年,晋武帝也同样会重用他,山涛更会极力举荐他。

南人与北人

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支道林闻之曰:“圣贤固所忘言。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

我国自古以来素称“地大物博”,现在看来,说自己“物博”实属“穷人夸富”,说中国“地大”倒是名副其实。所谓“地大”并不仅仅具有地理学的意义,还隐含着东西南北不同的民俗与民情、不同的心理与性格——如北方人的粗犷,南方人的文雅;北方人的豪爽,南方人的细腻;关东大汉自不同于绍兴师斧,塞北姑娘也有别于江南妹子。文学风格上的差异也非常明显,中古时期北朝民歌质朴雄豪,南朝民歌轻盈婉转。“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南朝民歌哪来如此恢弘大气?“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北朝民歌又何曾有这般温婉清丽?

那么,在学问上南北有什么区别呢?往大处说,容易流于空泛而不着边际;往小处说,又可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要准确地说出南北学问的差异还真非易事,要说得形象更是“难于上青天”,要做到既能准确概括又能形象生动,那不是“神仙”就是“上帝”了。

东汉以后文人就喜欢神侃南人与北人的异同,就个人狭窄的阅读范围所及,最为正统权威的评论要数《隋书·文学传序》:“彼此好尚,互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溯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最为生动有趣的要数《世说新语·文学》中的这一条:“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支道林闻之曰:‘圣贤固所忘言。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

在后面这则生动有趣的清谈中,褚、孙二人是东晋名士,支道林则属东晋高僧。褚季野深得谢安器重,谢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褚所说的“北人学问,渊综广博”,以四个字高度概括北人学问的特点,其人其言都有“简贵之风”。孙氏随口应答的“南人学问,清通简要”,对南人学问特点的归纳也同样准确凝练。

不过,褚、孙二人的评论虽说简练但稍嫌笼统,准确却失之抽象,只有支道林的评论才让人拍案叫绝:“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月。”这位高僧用最常见的生活现象,把南北学人高深枯燥而又难以捉摸的学问特点,说得一清二楚而又趣味横生。“显处视月”形容北人学问博而不精,其优点是眼界开阔,其不足是所见模糊;“牖中窥日”是指南人学问精而不博,见深识远是其所长,视野太窄是其所短——北人学问广博,南人学问精深。

难怪人称支道林吐辞“才藻新奇,花烂映发”了,果然名不虚传!把那么复杂的问题讲得那么明白,把那么抽象的问题说得那么有趣,支道林真是“神”了!自看过高僧这寥寥十六字的评论后,我从此就不敢胡诌南人与北人的异同,“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我虽无才,但还识趣。

善人与恶人

殷中*问:“自然无心于禀受,何以正善人少,恶人多?”诸人莫有言者。刘尹答曰:“譬如泻水著地,正自纵横流漫,略无正方圆者。”一时绝叹,以为名通。

殷中*就是东晋清谈名家殷浩,刘尹就是辩才无碍的刘惔,因他曾官至丹阳尹常被称为刘尹。“略无”和“正自”是当时的口语,分别是“全无”和“只是”的意思。殷浩遇上了刘惔可以说是“棋逢对手”,他们时常在一起相互戏谑调侃,在舌战中逞雄辩斗机锋。

“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这个问题,在中国历代文人学者中打了几千年官司。有的认为人性本善,有的宣称人性本恶,谁也不能说服谁。“性善”或“性恶”隐含着另一个同样复杂的问题:万物的存在形态是自然而然的,还是受其他意志支配的?素有辩才之称的殷浩又向朋友挑起了这个难题:自然并无心接受其他外力的影响,为什么正直的善人少,奸邪的恶人多?大家一时都被问傻了眼,没有一个能对得上来。刘惔应声回答说:“譬如泻水着地,只是纵横四处流淌,绝对没有正方形或正圆形的。”人之生于世也像水之泻于地,难得形成正而且直的人。在座的人听他这么一说无不称叹,都认为这是至理名言。

不过,这句“名言”未必道出了“至理”,语言的俏皮未必能保证内容的正确。水是一种自然存在物,人则首先是一种“社会动物”,因而,水泻于地不同于人生于世,水泻于地没有正方形或正圆形,是自然属性决定的,世上的善人少恶人多,根源在于人生活的时代风气与社会环境。不仅社会环境和教育造就了善人或恶人,而且善恶本身也只有放在特定的社会中才能作出评价,在这个社会环境中的善,可能是另一个社会中的恶,这个人眼中的善人,可能是另一个人眼中的恶人。这些现代人视为常识的东西,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也许很难理解。

东晋名士的清谈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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